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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流浪猫绝育，究竟是为谁好？

2021-04-13 10:5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象妹小象君 AnimalDialogue 收录于话题#伴侣动物专栏16个

作者 / Z、周麟

编辑 / Dule、谌

写在前面

大家好，一周未见，有没有思念小象君呀？我们的文章内容于本周正式回归上线啦！大家有哪些期盼看到的选题内容，欢迎留言告诉小象君～

在今天的文章中，小象君想跟大家分享小区里人与流浪猫的故事。去年年末，一场题为“流浪动物的生态威胁“演说引发轩然大波。倘若通过绝育控制流浪猫种群的现实效果如演说中所述“非常有限”，那么民间坚持了近二十年的抓捕-绝育-放归行动（即trap-neuter-release，TNR），又是为了什么？

2007年，杭州某小区内流浪猫的问题矛盾激化严重，物业联系动保组织，将猫悉数抓捕、绝育后放归到遥远的地方。一个月之后，老鼠开始在路上嚣张；又过了一两个月，高层住户家里出现老鼠，电梯电线被咬坏。物业又找到杭州动物保护志愿者团队，想要让放归的猫回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幸运的是，三个月后，新的猫来了。

图片来源网络

就算是为了猫

2002年，仇黎娜还在上学。热爱公益的她是红十字会的志愿者，她在这里接触到野生动物和生态保护，并在外派学习中学习到国外关于流浪动物管理的先进方法。

“当时散养的行为非常普遍，国内对于流浪动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心。”甚至于杭州的兽医都没有绝育手术的实践案例，“相当于是我们把TNR引进的。”经过两年多的兽医练习，02年、03年开始，仇黎娜所在的团队开始在高校校园和杭州社区中推广流浪猫TNR，当时，杭州各大学和社区一天能绝育十几只猫，最高记录达到一天绝育50只。

为什么要绝育？

城市猫口的增长肉眼可见。猫和人类共享生活地盘，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部分居民的眼中钉。在各个城市都能看到这样的例子：杭州一个小区居民互相争论是否应该清除小区里的流浪猫久久争执不下，矛盾不可调和的程度已经接近“拿刀互砍”；2018年底前，深圳一小区业主自发成立“打猫队”，每天晚上在小区里巡逻，见猫就下手。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在业主的默许下，几乎没有庇护的流浪猫群体也很容易遭到不法分子利用。仇黎娜提到，杭州以前流浪猫种群混乱与猫贩子有一定关系。他们会每年在部分小区丢弃小猫，称为“撒苗”，然后在秋冬季节进行收割式抓捕。被抓捕的流浪猫会被集中运输到其它城市，甚至偷偷替代本地烧烤进货渠道。

最近江门猫事件引起广泛关注，2010年，产业链的源头是猫贩在街头捕捉的流浪猫，而在链条的终点，部分猫肉甚至掉包兔肉出现在农产品批发市场。这是一门无本生意，猫贩坦言在例如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流浪猫可谓 “取之不尽”：

上海人口多，老房子也多。老房里有老鼠，上海人又爱养猫。所以上海的猫是抓不完的。

在不当的散养、遗弃和投喂下，流浪猫数量群体激增，滋生了不法产业。除了被捕的流浪猫遭受厄运，未经检疫、很可能携带寄生虫的流浪猫肉也给食品安全带来巨大挑战。

江门猫事件中获得救助的一批猫 / 图片来源于“彩色地球守护人”公众号

绝大多数情况下，流浪猫的生活状态非常堪忧。在对抗来自天气、病毒和人类的挑战下，保住生存底线成了流浪猫群体的主要目标，过上居家猫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华生活更是无法企及。在北方，冬季的严寒成为了流浪猫最大的生存挑战和自然淘汰因素；在例如杭州、深圳等相较温暖的南方城市，虽然冬季流浪猫冻死的比例大大降低，他们仍要面对其它严峻的生存挑战。仇黎娜提到，2-4月份是流浪猫繁殖季，同时也是猫瘟和猫鼻支等病毒高发期。特别是在流浪猫密度高、生育率高的小区，整个小区的猫都难逃病毒感染的厄运。

和很多人的一般印象不同，怀孕对于猫来说，比起说是她的“自主”选择，不如说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交配、养育后代等任务都会给母猫的身体带来巨大的压力。发情期间，由于激素分泌，母猫会感到焦躁不安、食欲不振、睡眠不佳。流浪的母猫风餐露宿，怀孕后营养跟不上，大多都会瘦得皮包骨头。雪上加霜的是，由于母猫妊娠期只有68天左右，第一胎小猫长到一个半月大的时候猫妈妈就可能再次怀孕。猫妈妈难以承受奶一胎怀一胎的能量消耗，不得不驱离猫崽。早早脱离襁褓的幼猫往往难以独自在恶劣的环境中存活；而对猫妈妈来说，身体的消耗和伤害是持续且严重的。如此想来，绝了育的母猫没了孩子的后顾之忧，或许更为潇洒又自由。

一只接受照顾的猫妈妈 / 图片由仇黎娜提供

流动的猫群

需要明确的是，TNR并非以“0猫口”为目标，而是以将城市流浪猫种群大小控制在环境可承载的范围内为目标，在区域性绝育范围内追求“0增长”。

一方面是因为在人类主导塑造出的城市生态中，猫已经成为一部分，发挥独特的作用，比如对老鼠、蟑螂、苍蝇、蛇等同样出没于人居环境的生物的抑制作用。开头案例的当事小区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反向说明的例子。在驱逐所有猫导致鼠患发生后，小区物业向杭州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求助，希望能够恢复一部分猫的数量。但想要让原来的猫回来、或者抓几只猫放进来是不现实的，协会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设立爱心投喂点，猫在观察后如果判断这个环境较为安全舒适，就会选择进入。

另一方面，猫是具有领地意识的独立个体，会选择适合自己的环境，也有自己的社群和活动规律，直接抹除区域内所有猫口是不现实、不科学的。

17-18年左右，杭州另一个小区的物业在将猫丢掉后，陆陆续续地有其他猫补充进猫群空缺的小区；意外的是，半年后，原来被驱逐到很远地方的猫居然也回来了。不可避免地，原住民和新居民之间爆发了家园保卫战。

这批原住民的归来实在鲜见——六只猫都消瘦了许多，难以想象这一路他们要过多少个马路，面临多少人为的威胁，在其他猫的地盘受了多少欺负，竟还没有一个掉队地都回来了。于是，小区物业也掺了一脚，帮着原住民夺回了地盘。

这场风波结束之后，即使再有业主投诉，小区物业也不考虑驱赶这群原住民了（此处称为“社区猫”或许更为合适）。相反，为了保持小区内能有足够的猫抑制老鼠的数量，对于还没有做绝育的猫，物业还决定不再干预他们的“生育自由”，毕竟投喂控制得好的话，种群也会保持稳定。

这是后话了。但由此得到的一点启示是，尽管流浪猫“返乡”火拼的故事令人拍案叫绝，简单粗暴的驱逐或捕杀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另外，充分尊重流浪猫原有社群和领地关系，对维护猫群稳定和谐也颇有益处。

TNR社区的抓捕点 / 图片由仇黎娜提供

猫口的增长受到居住环境内可获得资源的限制。从经验来看，以平均每幢楼房1-2只猫计算，每个小区能够承载的猫种群数量在10-15只之间，绿化面积较大的小区才可能达到30-50只。据仇黎娜的观察，很多流浪猫繁育的小猫都无法顺利成长，除疾病等因素之外（疫苗的接种逐渐成为一个新的工作重点，由“TNR”到“TNVR”展开来又是一篇文章），同一小区内可获得的资源有限可能是另一重要原因。因此，两岁以下的小猫被亲生父母驱赶到周边小区的情况并不鲜见。

所以，在实施抓捕前的猫口统计中，重要的是成年猫的数量，“他们才是固定的成员。”仇黎娜在总结实践经验后，将70%绝育率视为底线，但一般都会以100%绝育率作为目标。实行100%绝育的社区被称为“零生育率”小区。绝育后的猫通常被原地放归，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外来猫进驻小区，使得猫口在两年内趋于稳定。在两年到五六年间随着老猫、病猫被淘汰，原有的猫群数量开始减少，随后附近的猫会过来填补空缺，在六到八年间会有10%至20%的替换率。

仇黎娜最新的数据统计显示，在50个小区的样本中，TNR后1年内出现的新猫只98%来源于遗弃，不足3%的新猫只来自于周边小区（是否是周边小区居民遗弃有待考证），2-5年内极少出现更替。但样本中，17个小区及区域的猫群在因猫瘟、投毒、危害性消杀药水、猫贩子、人为抓捕等原因大面积死亡或消失后，更替数量超过30%以上。

流浪猫是整个社会而非单一小区的问题。猫死亡或消失后留下的种群空缺一般会在1-3个月后开始补充（根据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条件的不同而变化，最长不超过6个月就会有新的猫落户），并在一年内几乎完全回归原定种群数量。

因此，为了保证TNR的效果长时间有效，连续、及时地跟踪小区猫口变化，追溯外来猫的源头并确保其及时绝育是非常必要的。

抓捕到的猫（非常警惕） / 图片由仇黎娜提供

区域性绝育率达到一定比例后，新出生的流浪小猫存活率也有所提升。作为为数不多的“新生代”，这些幼猫不仅像独生子女一样被宠爱，而且受到了“团宠”一般的待遇。除了妈妈对自己关爱有加，隔壁的阿姨还时不时过来一起玩耍，十分滋润。

有趣的是，绝育公猫在维护猫社会的稳定中，发挥了堪称“社会责任”的作用。绝育对于流浪公猫的福利同样具有积极影响。在自然选择的驱动之下，公猫会受激素分泌的影响和其它公猫火拼地盘抢夺母猫，往往落得重伤。绝育后的公猫更加“佛系”，和其它猫打架的频率减少，因而毛色也开始具有光泽——于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繁殖季节，因为绝育而变得更加帅气强壮的公猫能够吸引到附近区域（甚至是好几个小区之外）寻求配偶的母猫，在满足母猫发情需求的同时，也避免了新的一窝流浪猫崽的诞生。

当绝育赶不上遗弃和投喂

在一切控制猫口数量的努力中，最大的敌人是不负责的遗弃和投喂。

新农村改造的过程中，许多动物遭到遗弃。这大概是城市第一批流浪猫的来源。散养和遗弃有分不开的联系，杭州的TNR进程一大阻碍就是“店猫”，即街边小店养的猫，一般炒货店及小菜场的店都会养猫防老鼠，猫基本上处于散养的粗放状态，很少得到来自主人的细心关照，而生育的小猫几乎全部成为流浪猫或花鸟市场的低成本销售宠物，成为恶性循环链条的一环。

深圳也有很多店猫 / 图片由Z提供

给店猫做绝育要征得主人的同意，这本身就不容易，雪上加霜的是，这些店具有很高的流动性，有些店可能只在旺季营业，淡季关掉店铺或转让，来年再开张时见到的已经是一只新的猫。此外，散养的猫非常容易走失，尤其是在未经绝育的家猫，欲火焚身时更容易和外面的猫私奔。

遗弃在人口流动性较大的小区也更为常见。杭州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协助进行TNR的一个零出生率小区，过去6年数量一直非常稳定，今年一个月内捡到3只猫，追溯源头，都是回家过年的外地人口。“我们现在会要求合作的小区物业对养宠人做登记，先做起来，做出可行性后再提交给政府。”

仇黎娜放归绝育后的猫 / 图片由仇黎娜提供

相对于遗弃，投喂对流浪猫种群的影响似乎还未得到足够的认识。

理论上来说，如果绝育和定时、定点的投喂同时展开，可能能够控制流浪猫数量。但是，现实操作中是要大打折扣的。充分理解TNR理念的投喂者依然占少数，投喂活动往往是民间自发的个人行为，这里喂一些，那里喂一点，容易造成食物过量——在一个社区里，食物数量一定、流浪猫数量一定的情况下，外来猫基本进入不了原有的种群，而更多的食物意味着种群扩张的可能性，毕竟，隔壁小区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猫看到这里天天管饭，岂有不来的道理？

正如前文所述，流浪猫数量的增长对猫和爱心投喂人都不是什么好事。除了肉眼可见的资源少、福利差，深圳猫网的葵葵还分享了这样一个案例：在深圳南山区某城中村，一位退休阿姨五年间花了二十万元将几只流浪猫投喂到了“走进小区到处有猫盯着你”的状态。猫们根本不怕人，有一天，一夜之间，一百多只流浪猫全部不见了。“阿姨付出这么多金钱和感情，得到了什么呢？”

在宣传“可投喂、要绝育”的时候，大多数人只能听得进去前半句。结果往往是绝育的速度难以跟上投喂的体量，猫的数量越来越多。因此，深圳猫网近几年在宣传时也开始有意地突出“不投喂”。

至于养猫防鼠的小区，则一般是由物业在征得业主同意的情况下，采取“爱心投喂点”的方式（垃圾分类的推行对定点投喂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以是业主或居民出资投粮，但同样不能私自投喂。“一般是一天两顿的量。夏天喂的粮比较少，每只一天一顿，鼓励猫自己去捕食。”

杭州某小区的一个定点、定时投喂点，图片中的两个猫绝育超过8年，期间小区未有新增猫口 / 图片由仇黎娜提供

从民间力量到政府行为

十几年以来，TNR从民间行动，逐渐获得了政府和公众的认可。

从14年开始，杭州政府开始小规模地购买TNR的服务，市政府支持500个绝育名额，并在本地媒体上宣传。遇到问题、需要求助的小区物业通过12345联系到杭州市畜牧局，“公对公是最有效率的，由政府（或政府服务提供者）对接物业，小区里的喂养人配合抓捕，比靠喂养人或志愿者个人的力量东一点西一点地抓捕要好很多。”

某新小区物业协助抓捕的猫 / 图片由仇黎娜提供

政府参与的好处还在于，通过政府行为绝育的猫（不只是流浪猫）会入库登记。不仅有助于建立养宠人管理系统，很大程度上也能够打击猫肉黑色产业链。

目前，国内也有越来越多的城市政府启动流浪猫TNR项目。最近的一个例子是，上海市小动物救助领养公益服务中心在2020年年底正式面向社会接受个人预约流浪动物绝育，费用全免。同月，上海市还开通了流浪动物绝育移动车，开进社区做手术。

在公众方面，社区层面的TNR实践也是绝佳的教育机会。来自深圳的Cindy所在的小区曾经由于过度投喂导致流浪猫数量增多，部分居民恐惧和讨厌流浪猫的情绪高涨，甚至自发成立了一支业主打猫队，“看到流浪猫就追着打”。物业试图用猫笼诱捕猫后扔到很远的地方，并未奏效，后来Cindy和物业商量，在深圳猫网的帮助下，在小区进行了一次公益科普宣传及三次集中抓捕、绝育、放归的TNR活动（零星的TNR也持续进行），同时找机会将适合进入人类家庭的猫咪送养。该小区前后一共绝育了将近40只猫，绝育率达到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