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川四矿

2022-08-06 18:46

发布于：山西省

铜川矿务局原来还有个煤矿叫“四矿”

题记

在铜川矿务局桃园煤矿东南陈炉镇碾道沟，有座第四煤矿，原是1940年开凿的小窑，1957年8月至1958年6月进行扩建，生产能力由年产8万吨提高到10万吨，完成投资147万元，以后第四煤矿并入桃园煤矿，成为该矿的一个采区。

2021年初夏之时，我们途径四矿的废墟，但透过其废墟依然能够想象到它昔日的辉煌啊。

寻找远去的家园——四矿——此文献给亲爱的母亲

李芳琴

真的老了，怀旧的思绪越来越强烈，总能自觉或不自觉地回忆起远去的岁月，远去的家园。从我记事起，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四矿”这个矿名。

那时我家住在四矿的叫八亩地的地方，记忆中我们家住在川道的咽喉部，也就是四矿最窄的部位，前部分是矿区和医院，经过我家这个细长的要道，后部是家属区和商业区。学校是从我家旁边的一条小路上山，经过“之”形两道弯来到一个小平原，那里有几排房子，有教室有老师的办公室，我偶尔也去，都是在星期天的时候。那时父亲在学校当老师，正常上课是不会带我去的，只有在休息的时候才带我去看学校。

那时我还太小，也可能就四、五岁吧，母亲常坐小火车去铜川，一去就是一天，我也不知道母亲下铜川有什么事，有时带着姐姐，有时候把老家的外爷叫来，外爷来了也不在家里呆，也和母亲天天下铜川，天不亮就走了，天黑才回来，姐姐在家给我和父亲做饭，姐姐不在家，我和父亲在矿上的食堂吃饭。

我最喜欢玩的地方，就是我们家房子后面有一条路，路的下面有一条河，那时的小朋友没地方玩，我们就下到河里去玩沙子，我可以一整天一整天的在河里玩沙子，河水很清，很宽，清亮亮的河水把河床铺满。我在河里挖泉，把沙子扒开一个坑，水就慢慢地渗进坑里，然后很快的溢出来，再后来就被水冲塌方了，我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工程。有时我从家里拿个小碗来河里逮小鱼玩，河里的小鱼一堆一堆的游来游去，我有时用脚去踩它们，从没有踩住过一条鱼，为此我摔倒在河里很多次，也没有衣服换，穿着湿衣服继续到处跑着玩，姐姐如果在家会把她的衣服给我换上，她穿上我的湿衣服给我暖干。

母亲非常辛苦，如果不下铜川，她就在陈炉的山角下种地。母亲种的有谷子，有土豆还有红、白萝卜。有一年是大丰收，我们家的谷子和邻居家的谷子都晒在她家的房顶上，邻居大姐抱住我从梯子上上到了她家的房顶，我在金黄色柔软的谷杆里打滚，开心的不知道怎么高兴了，天黑了还不下去，对母亲说要睡在谷子上面看星星，最后还是被母亲哄着把我抱下来了。记得母亲种地的时候，有过让我们全家担心和难过了很长时间的一件事。母亲在地里挖土豆，用手去拾土豆时，被埋在地里的一片瓷片给划伤了，并且口子很深。虽然说母亲在卫生所经过了消毒包扎，可她天天要洗要干活，伤口被感染了，母亲的胳膊肿的很粗，那时我不懂事，还缠着母亲为我做这个做那个，姐姐总是拉着我说，你看妈妈的胳膊肿成什么样了，不要让母亲干活了。

母亲胳膊肿的那段时间里，她没有下铜川，父亲每个星期天不上班的时候带着姐姐又下铜川了，我还太小，就知道玩和吃，从不问他们去铜川干什么，只要回来给我带一只柿子或是一个红薯，我都会高兴的对着谁都笑呀笑。

一次父亲要带我下铜川了，那是我记事起第一次下铜川，父亲带着他的学生去参加矿务局的一个会议，也带上了我，我们都站在小火车厢里，我个子低只能看见车厢两边的山和树急速地往后倒退，我担心地问父亲，爸爸，山和树也会跑了，他们在跑。车厢里的人都看着我笑，父亲抱起我说，你看，是火车在跑，我们跟着火车一起跑，我们把山和树甩在后面了。回来的时候我在小火车站的站台上，看到爸爸的学生们在抢一个黑橡胶皮水管子，从里面流出来的水他们抢着要喝，等他们都喝完了，没人抢的时候，我拉着父亲的手也要去喝水管子里的水，父亲没有过去，他鼓励我说，你去吧，你去喝去。我跑过去抱住水管子喝了很多水，胸前都湿了一大片。我喝着水还不时的回头看看父亲，父亲眼里一直是慈祥的笑容。那是父亲第一次带我出山见世面。

我在四矿做了一件让父母一直都深感内疚的事。父亲是中专生，他是学校毕业分配到铜川矿务局四矿的，刚来时当过采区办事员，后又到学校当老师，临我们要搬家到铜川前，又被调到桃园矿工会任劳资员。父亲是文化人，他热爱艺术，所以他把家也变成艺术之地，家里很穷，什么都没有，只有父亲常带回来的画报贴在墙上和窗户的玻璃上，一次家里的玻璃又换新内容。我们家的床就是靠住窗户放着的，我个子低，就上到床上看窗户玻璃上面的画，里面看完了，还要看朝外的那一面，于是我就爬在窗户的横格上，头朝下看，我小时候体胖，把握不住自己的平衡，结果一下子给翻过去了，头的重量把玻璃给击碎了，脸上被划了一个口子，母亲当时正在外面灶房做饭，听见我的惊哭，赶紧跑进屋里，屋里没有，母亲急得也从窗户上跳到屋外，抱起满脸是血的我吓得腿软的就地打转转，还是邻居一个婶婶拉着母亲说：你咋傻了哩？快去卫生所，她拉着母亲跑向了卫生所。卫生所有一个女医生，是我父亲同学的爱人，她刚好值班，一边埋怨我妈没有把我看好，一边给我消毒、缝合、包扎，阿姨在我的左脸部缝了五针。后来，还在我下乡的时候，早已调到咸阳人民医院的这位阿姨，一见我先捧着我的脸找她曾缝过的口子看。还说当年给我缝针的时候，我骂她还用脚踢她，她去我们家玩，我把门关住不让她进门，说她是坏阿姨，在我的脸上缝针。这些我都记不得了，我想阿姨说的是实话。自从被玻璃划伤后，我常听父母为我脸上留下的伤痕唉声叹气地说，二女子的脸成了这样，一辈子给娃都不好交待。其实无论从小到大，或是到了爱美的年龄我都没有因为我脸上的疤痕而难过过，因为它不影响我的任何事情，更没有理由去埋怨我的父母亲，是我自己淘气，反而让父母为我内疚那么久，这是我深感不安的。

父亲调到桃园矿一个月后，我们要搬家了，听父母说要搬到铜川了，我和姐姐一个劲地傻高兴，也不知道铜川是个什么概念，只简单的认为搬家好玩而已，因为邻居们都陆续地搬走了，搬走的小朋友们是那样的自豪和兴奋，这回也轮到我自豪和兴奋了。

搬家那天，太阳很好，我的妹妹刚过百天，我也五岁了，姐姐是九岁，她已经是父亲学校的三年级学生了。搬家的工具是一辆马车，上面装的都是一些柴柴棒棒和一些我们家的锅碗被褥之类的东西，再也记不起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了。父亲在铜川照常上班，没有回来帮助搬家，母亲和姐姐往马车上装东西，东西装完，母亲怀抱百天的妹妹坐在马车上，我和姐姐围坐在母亲的身边。马车吱吱咛咛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下午的时候，把我们放在了川口的一个山角下面，这里有几户人家，几孔小而浅的窑洞，其中一孔是我们家的，父亲已在这儿等我们。姐姐指着我们家的窑洞兴奋地说，这是妈妈以前天天坐小火车来这里为我们打的窑洞，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我看着周围荒凉而破败，没有人烟，没有河水，也没有一个小朋友，哭着跑着，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回四矿。

五十年，整整五十年后，我是那么渴望地走进四矿。

几天的雨水把天空刷洗的格外清新，我骑自行车进入新川沟，这条路是我先前打听好的。路过新川铁道口时，我再次问了坐在道口闲聊的一位大娘，大娘说去四矿的路没错，又用很浓的河南话反问我：闰女，那里面啥都没有了，你去那儿干啥？我给老太娘能说什么呢？五十年的春秋，五十年的风雨，四矿也许好多人都没听说过，它只是一个沟而已。可我就是想去看看，想去寻找童年的记忆，寻找一些童年的乐趣。只好对老大娘说：我骑车子瞎转。

进山的路况不好，基本都是差板路，我骑行了一公里路后，颠簸越来越厉害，我把自行车的减震打开好多了。沟里有接二连三的白灰窑，好在我选的这个时候进山是合适的，空气很湿润，灰尘都附在了地上，路面没有浮尘，路两边的植被虽说很绿，但让人感到了不是很舒服，就像一个黑肤色的女人，脸上涂了一层没有抹匀的增白霜，白一片黑一片，一直往前延伸着……这都是白灰窑惹的祸。

这条沟很深，我大概骑行了一个小时左右，碰到一个民工模样的人，我问他去四矿还有多远，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叉道说，就从前面的那个豁口进去就是了。

站在四矿这条沟向前眺望，一条甘河顺沟而下，河床两边是茂密的槐树，空气立即清新气爽，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仔细辩闻是槐花甜，满沟尽是怒放的槐花。我心情很激动，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四矿啊！怎么没有留下当年矿区的一丝痕迹呢？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无比的兴奋。我放好车子，想下到河底去看看被河水冲下来的满河道的陈炉瓷片和碗底。无意识地竟看到了一堵破败沧桑的断墙，让我激动不已的是，那上面竟然有四个用水泥倒出来的大字。“四矿煤仓”。

记忆没有忽悠我，记忆是美好的，是浪漫温馨的。我心跳加速，跑到断墙残壁跟前抚摸着它，四矿，你还给我的是一个美好的童年，我的童年，我的美好回忆！你知道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给我留下了虽说沧桑但还是让我激动和想念的你。从短墙处我又继续往里走，在一片开阔地，遇到了一位与我年仿的妇女，我主动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你好，你住在这里？她也非常热情地说：是。马上她就问我，你骑车子进来的？我说是呀，又问她，你一直住在这里吗？她没有回答我，而是问我认识一个叫L的人吗？我说不认识，我又说我家以前在这里住过，已搬走了几十年了。她说她也是进山不久，她现在和L过着呢。我似乎听明白了，她是追随一个人从市区住进这无人烟的山沟里的。我们聊了几句，她说让我等她一会儿，她给L送个东西马上就回来，让我去她家坐坐。我说我到里面转转，回来去她家。车子是不能骑了，我顺着河床往沟里继续走，想找到我家曾住过的叫八亩地的地方，怎么回忆都没有辩认出那里是我家的住址。但是有一条小路根据记忆应该是通往父亲当年当老师的那个学校的路。我把车子放在河道里，正要上山，突然看到一条蛇横跨在那条路中间，吓得我跑出很远，它却动都不动，我想还是退回来吧，万一被蛇咬了可就没命了。

回到河床，继续往前走，快到陈炉那坡沟底了我才往回转，在这里我看到了缕缕风化了的和泥土几乎一样颜色的煤迹。我在想，小时候印象中的四矿大的从来就没有走到头过；而今怎么这么小，就是一普通的小沟沟，小火车站的站址在那里呢？我家又在那里呢？丝毫辩认不出来了。我只有回头去问刚才遇见的那个妇女。

我走到唯一有房子的山坡下，朝上喊了一声，因为我刚才忘了问她的名字。我“哎—”过之后，随即是两只狗的回叫声，随后她站在房前的沟沿叫我上去，并且说让我把自行车放在下面，我还是不放心地把自行车推到了她家的门口，这是两层砖箍的窑洞，她对我说这是四矿唯一留下的家属楼。我想到里面看看，她家的那条“藏鳌”让我怯步，于是她领着我上下楼转了一圈。我突然问她，八亩地在那里，我家以前就在那里住，那里只有一排房子，拐过弯就是去学校的坡路。她笑着说，八亩地就是你刚才叫我的地方，说着我们又一起看八亩地，八亩地现在已是她家的核桃园了。通过细聊，她是比我低一届的校友，她一见我就说很熟，我说我家在桃园二小住，只要在二小上过学的，都看我眼熟。于是，我们聊到了二小的老师，二小的许多熟人，她和我聊的最多的还是和她现在一起过日子的L，L的父母一直住在四矿，直到退休也没有离开过这里，L一直在这里长大参加工作，80年后期，亲戚把他调到了北京工作，90年后下岗，他厌烦在城市的生活，坚持要回四矿，他爱人坚决不回铜川，他和爱人离了婚独自回到了四矿，这一住又是十几年，一次北京都没去过，养老统筹都是他把钱汇给亲戚，让亲戚去帮他交给北京的单位，再有三年L就不用交统筹了，他就可以办退休。在四矿他一年也出不了三、四次沟。他养鸡、养羊、种菜、种麦子、种包谷和果树。我参观了他的农具屋，真是应有尽有。听她说附近的农民还常来借L的农具。我虽然没有见到L，但我敬佩他的超脱和高瞩的境界。她给我做的油泼面，她说辣子面是他们种的，晒干自己碾的，面是他们种的麦子磨的，真的很好吃，又香又有面味，和我下乡时吃的面一个味道。吃完，她拉住我让我一起和她去喂狗，那个“藏鳌”像狮子一样的凶猛，我不敢向前走，他递给我一个莎琪玛，说你叫“大嘴”喂给它，它就能记住你，下次来就不会咬你了。我问她，它咬人吗？她说，咬人，上次她带她出山都把人家咬了，所以再也不带它出山了。我更害怕了，远远的把莎琪玛丢掉就跑。“大嘴”朝我很凶猛地吼了两声，那两声就像它的肚子里有音厢一样的轰轰声。它长久地盯着我，直到我离开，它也没有去吃莎琪玛，我想狗也是有尊严的，我伤害它了，因为我把食物扔在地上了。我真的很后悔，刚才那怕不去喂它也不能那样的做，可我的确是害怕它呀！

她是一个能干的女人，我看她一个人去推冰柜，我就上前去帮她，从这个房子推到另一个房子，我正推时，她说上楼去取个东西让我等她，当她刚上到楼上时，那个叫“大嘴”的藏鳌扎脱了铁链吼着朝我冲过来，我吓得腿都发软，急快地推着冰柜和“大嘴”转起了圈子，她在楼上也听见了“大嘴”吼叫还有我的惊叫，她也惊慌地惊叫“大嘴—大嘴—”大嘴围着我转了一圈盯着我看了一眼，直奔那条小狗去了。从楼上惊慌失错的她脸色都已发白，我也是一样的惊心动魄，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真的吓了个半死。后来我想，“大嘴”一定是从我的眼里看出了我的惊恐与我的善良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