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家乡——记忆中的牛心台童年生活

作者简介：李伟，男，1966年出生，本溪市牛心台人。1984—1994年在本溪市统计局城调队、综合处工作，1994年调入广东省珠海市统计局至今，现任市城调队队长，长期从事宏观经济、区域经济、产业经济研究。

回不去的家乡

——记忆中的牛心台童年生活

原创：李伟

九十年代末期本溪牛心台煤矿宣布破产，新世纪初期，在采煤沉陷区居住的牛矿职工及家属全部搬迁至卧龙新区。从此以后，牛心台地区一改昔日繁华盛景，在一片片废墟中逐渐步入凄凉和萧条。

如今，我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定居外地儿时的记忆却不时映现眼前，我的童年不是生活在繁华都市，也不是乡下农村，每当忆起童年往事，都离不开“牛心台”这个既不是城市也不是农村的城郊结合部小地方，如今儿时童年美好的印记在家乡几乎都已经消失匿迹，难觅踪影。

牛心台，已经成为回不去的家乡。

我的童年未必像童话般美好，但是至少有着童真，那种童年的记忆清纯苦涩，开心幼稚，每当忆起童年，我都心存感慰与幸福。

牛心台这个辽宁东部小镇因煤而兴，也因煤枯竭而荒。据《本溪湖百年大事记》记载，1915年5月25日，袁世凯与日本签订了《关于南满洲及东部内蒙古之条约》中，准许日本侵略者勘探开采本溪牛心台和田师付等地煤矿。这是关于牛心台煤矿最早历史记录的唯一线索，由此推算，牛心台煤矿的开采历史在80年左右。建国后隶属于本溪矿务局国企，成为国企后开采时间接近半个世纪，煤炭主要用途为民用，在东北颇具口碑。

牛心台面积仅有41平方公里，是辽宁省第三大河流太子河的必经之处，群山环绕，距市区17公里，站前到牛心台在建国初期就有公交车，也是本溪到田师府铁路的必经车站。牛心台人绝大多数都是牛矿职工及家属，牛矿主要职责市采掘煤炭，同时还承担着更多的社会职能，下属单位有医院、托儿所和学校等单位，当地2万多人都得依靠“牛矿”这棵大树吃饭和乘凉。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那一年我刚好12岁，是见证中国改革开放历史的最好时光。前几天，去深圳参观了“伟大的变革——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型展览”，被改革开放初期的影像、图片及那个年代的粮票、豆腐票等展品所震撼，如今一晃40多年已经过去，特别想念那个特殊的历史时代，深圳归来让我思绪万千，梦境一般穿越到了儿时生活过的牛心台那片一生难以释怀并且眷恋的黑土地——

儿时的记忆幼稚、简单，朴实无华，尽管当时很贫瘠，生活艰苦，但从当地人的脸上就会感受到真实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那个艰苦的年代吃不到死猪肉，鸭蛋中没有苏丹红，蔬菜不打农药，食品没有添加剂，虽然主食以苞米面粗粮为主，但不是转基因粮食。物质生活虽然艰苦，但当地人的精神生活很惬意、很充实、很满足，不求奢望，生活自然就没有了压力。

废墟中的日本小白楼

已经不复存在的童年老宅

我家住在上牛小楼，也就是日本人建的牛心台标志性建筑，虽然靠近路边，但很少有汽车经过，都是骑着自行车的矿工及邻居，几乎都有着一张“牛矿人”的面孔，质朴眼熟。居民区很安静，早晚有矿广播站大喇叭广播，白天仅有的声音来自孩子们的吵闹及玩耍声，那个年代作业很少，孩子们放学就去稻田地摸鱼抓蛤蟆，童年收获的是满满的幸福及快乐。白天从早到晚，就会听见外面经常喊“豆腐！豆腐脑！”，也有当地的朝鲜族妇女头顶大盆叫卖“狗宝咸菜”，“磨剪子！磨菜刀！”“弹棉花！”“焗缸！”“轧鞋！”“蹦爆米花！”“破烂换钱！”，听到这些叫喊声，孩子们都会一涌而出，跟着他们走街串巷看热闹。

牛心台小楼原址废墟

冬天的晨曦站在高处远眺，雪中居民住宅区房顶缕缕白烟映现在眼前，那个年代的冬天雪频、雪厚、雪白，家家户户扫雪是常见的家务活，孩子们在雪地中堆雪人、滑爬犁、蹲腿驴、踢足球，感受不到东北冬季的寒冷，手脚冻裂口了，用茄子根熬热水泡一下，脸冻伤了，涂点蛤喇油，流鼻涕了，用袖子往脸上擦一把，从没有感觉到脏和不文明，因为在雪地中的玩耍，孩子们内心感受的是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上牛矿工住宅区已成为一片废墟

十一过后，黑土地被秋风扫落的杨树叶覆盖，天气开始转凉，这个月也是一年最为忙碌的月份，家家户户挖菜窖储存土豆、萝卜及过冬大白菜，借带车子去红脸煤场拉煤、拉黄土、到菜地买白菜，晒白菜、积酸菜，贴窗户缝，这些都是准备猫冬的常见家务活。到井边挑水、和煤以及扒炉灰也是童年印象极为深刻的，我是家中长子理应帮父母承担更多的家务，童年养成的爱劳动，勇于吃苦的好习惯为我将来走向社会大有裨益，丰富了人生的经历和阅历。

矿务局第五中学（牛矿中学）

中学读书的矿务局第五中学（牛矿中学）大门口

牛矿独有的“春节文化”印象深刻，爸爸当时在矿机电科工作，每年春节过后从初三开始都是机电科一些要好的同事互相邀请来家里吃饭，我从小就喜欢在厨房做菜，在漆黑的厨房，打开炉盖用炉通条捅几个孔，放几粒盐蹦一下火苗就慢慢引上来了，这些动作流程从小熟悉，那个年代请客吃饭无外乎炒花生米、香肠、蘑菇炒肉、木耳炒肉、蒜苗炒肉、红烧明太鱼、炖酸菜等家常菜，条件好的家庭借个火锅买点木炭增添一下节日氛围，喝的是最普通的白酒，东北人喝酒豪爽，氛围非常好，每次都有几个叔叔一醉方休喝醉的。看牛矿秧歌队的表演记忆也十分深刻，雪地中敲锣打鼓吹喇叭踩高跷，舞龙狮，扭起东北大秧歌把一个矿区一年一度推向高潮，鼓点的节奏至今回荡在耳边。

大楼粮站对面的古老公厕

记得大约在12-13岁的时候，机电科的高福德送给爸爸一只进口易拉罐啤酒，是他在青岛海关工作的弟弟送给他的，我当时特别好奇，过节时全家决定打开品尝一下味道，但是不会开启，更不敢用力拉，最后全家5口人在尚未开启的缝隙中，争先用力吸品味，那是第一次品尝进口“马尿”，现在想起来既天真又好笑。

大约在14-15岁的时候，妈妈在市里托人花124元买了一台日产原装“三洋”牌录音机，主要为了我学习英语，当时牛心台三十二中和矿五中两所中学都不开设英语，我十分珍惜这台录音机，甚至用塑料袋和胶布把它粘的密不透风，最终导致音量无法播出，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好笑，我的童年天真中蕴藏着单纯和幼稚。

小时经常去的大楼粮站旧址

八岁就学会了骑自行车，周末骑着自行车沿着铁路专用线两侧狭窄的小路去大楼、下牛、红脸、老官七趟房、王沟、小南沟等地同学家里玩，下午再到红脸或者黏土矿工澡堂子洗个澡，感到愉快和幸福。提起澡堂子，浴池的水温极高，基本上下不去，但矿工们却感受到温度适宜，即使矿工们洗完澡，眼窝中总是隐约有着一圈黑边，一个眼神，深刻感悟到矿工的辛苦和伟大。

那个年代信息闭塞，文化生活单调，矿广播站在各住宅区安装了大喇叭，早晚转播中央新闻联播，其他时间基本上播送田玉孔、吕同洲、王朝义和买松怀等牛矿劳模先进模范事迹，他们的名字在60岁以上牛矿人心中已成为抹不掉的永久记忆。广播剧以及单田芳、刘兰芳、田连元播讲的评书是那个年代离不开的业余文化生活，一部感人的广播剧时常会催人泪下，一部耐人寻味的评书牵动着整个矿区的灵魂。为了中午按时听到单田芳播讲的《隋唐演义》和《林海雪原》评书，我经常逃课，评书结尾留下一些悬疑，让你魂不守舍。

牛矿俱乐部旧址

下牛豆腐社和小楼商店印象最为深刻，这是经常去的地方，那个年代是最典型的计划经济年代，物资紧缺，商品匮乏，记忆中除了打酱油不需要票，剩下都需要票，下牛豆腐社水蒸气缭绕，站排买豆腐场景别具特色，回家路上抓起一块豆腐吃，已经非常满足。小楼商店又黑又脏，门口挂着棉门帘，黑的发光，冬季屋里煤炉很呛，商品种类也很少，但在我的印象中是人生进入的第一个商场。

记忆最深的小楼商店

那个年代很少有胖人，普遍面黄肌瘦，肚子缺少油水，赶上邻居结婚，妈妈随上5元钱，带上我们姊妹三个去好好吃一顿，改善一下生活。记得邻居郭家的大女儿出嫁，我们以娘家客去老官坐席，我们一帮10多岁的男孩子在一桌，上一盘吃光一盘，最后把光盘子摞起来，婆家吓坏了，最后连续上了6个菜，“清盘”行动才略有缓解，其中一盘是油腻的猪头肉才算圆满收场。

2011年7月，妈妈在本溪去世，享年72岁，在收拾妈妈遗物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支褪色发黄的旧锥子，手中拿着这只锥子联想起很多童年往事。妈妈于1962年毕业于本溪煤矿学校，毕业后直接分配到牛矿中学当老师，毕生从事数学教学，牛矿子弟现在50多岁以上的很多都是她的学生。当年她白天执粉笔在讲台讲课，下班回家洗衣做饭干家务，晚上就在炕头用这只锥子纳鞋底给我们姊妹三个做布鞋穿。这支锥子还有一个用处，就是挑泡软的狗宝做咸菜。办完丧事后，我精心把锥子带回珠海，想妈的时候就看看这支锥子，回想一下往事，这也是我保存家乡记忆的唯一物件了。如今，每当回到本溪都会尽早回趟牛心台，到矿中后山老妈坟前静静坐一会，陪老妈唠几句嗑，然后把车停在牛矿大院，独自到处走走看看，过去印象中的繁华盛景不复存在了，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沉寂无声渺无人烟的废墟。

妈妈经常使用的锥子

童年的经历和生活，潜移默化教会我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比如坚韧、毅力、好奇、责任、自信和人格品质等，这些基因在我的人生历史长河中是盏明亮的灯塔，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我都坦然豁达前行。

来珠海工作一晃25年，珠海是我的第二故乡；牛心台，生我养我的地方，已经成为永远回不去的家乡，无论我身处何地，都会把你永久珍藏在大脑记忆中。

牛心台，是唯一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编辑：一寸丹心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