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吃饭，她儿子只有九岁，叨念着想养猫却已经三年了。小朋友对着我手机相册里的猫上下左右端详良久，鼻尖都贴上手机屏幕了，末了扭捏着，第一万次跟他妈发出了想养猫的请求，他妈则眼皮都不抬，第一万次给到拒绝。小孩子生了气，跳起来跟自己妈妈放狠话：“等我工作了，也要像这个阿姨一样，去别的城市生活，养一大堆猫，你再也别想管我了！”  

正在悠闲饮茶的我，在朋友的大笑中慌得差点把茶杯抖掉。  

我大学毕了业跑到新的城市工作，生活安顿下来、工资步入正轨后，在24岁那年拥有了第一只猫。转眼12年过去了，竟然也养了5只猫。  

《宠爱》剧照

周围的朋友都知道我爱猫、养猫，我常被他们问到养猫体验如何、猫是否掉毛、铲屎工作量大不大、要养一只猫需要做哪些准备——每次面对没养过猫的人对养猫心动，我都恨不得狠狠“吓唬”对方一顿，试图劝退对方不要养。  

我劝退过不少人。我知道，我的每一次劝退都导致一只小猫错失了有家的机会，但更是让那些素未谋面的猫们远离被遗弃的可能。  

见过很多猫被遗弃。我的五只猫，每一个也都是机缘巧合从别人那里来到我家。第一只猫原主人的女友不喜欢它，要求他在她它间二选一；第二只猫被连窝一起丢到小区；第三只猫是品种猫，原主人不给绝育又嫌它发情乱尿，总算没随手一扔而是扔回了买它的宠物店；第四只是散养的家猫生了一窝小猫，主人头痛得到处送猫将它强行赠予给了我；第五只是得了病被丢在小区里，我遛弯经过时它爬上我的膝盖坐在我怀里。  

 《宠爱》剧照

养猫的幸福网上一搜一大把，人类自己也会脑补，但是养猫的痛苦常常被隐去不讲。我吓唬朋友们的话术大概如下：

1.猫不懂人话，它不听你的，它会跳上你的床、打碎你的杯子、咬你的数据线。  

2.猫会掉毛，每年都掉，你可能会猫毛过敏、得过敏性鼻炎，频繁出入医院耳鼻喉诊室。  

3.小猫精力无限，半夜会跑酷，在家里轰隆轰隆上蹿下跳影响你睡眠。  

4.猫会得病，小到感冒拉肚子，大到肾衰竭猫传腹，不止是几百块上万块的医药费，生病期间你要陪伴，会担心焦虑，要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而且去一趟就是一笔钱。  

《你和我》剧照

被我用这些糟糕的情况“吓唬”过但依然下定绝心养了猫的朋友，我大胆猜测，他们即便将来遇到什么问题，把猫遗弃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当然也会碰上天使猫咪。我的第一只猫聪明乖巧，身体健康，作息规律，一度让我对养猫这件事情放松了警惕，觉得再养一只猫不过就是添一把猫粮的事情。怀着这种不以为然的心态，我有了第二只猫。  

那是一个加班回家的深夜，月黑风高，周围只有便利店还开着。吃着关东煮往家走，我在小区拐第二个弯时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是一个阿姨，她正从草丛里往外走，边走边回头看草丛里的两只小猫。小猫一黑一白，看着顶多两个月大，很明显是被抛弃了——连猫窝也被一起扔出来了。  

小黑猫怕陌生人，见了我瞬间逃跑藏到阴影里。小白猫不一样，径直朝我走过来，我轻轻一抱，只有我手掌大的它就在我怀里打滚撒娇。  

《假如猫从世界上消失了》剧照

我瞬间决定收养它。这么小的家猫被扔出来，根本没办法生存。看我抱着小猫往家走，阿姨跟过来问我，是不是住在这个小区，具体在哪一栋楼。末了她说，这两个小猫没有妈妈了，她实在养不了了。  

小猫和我那天吃的关东煮鱼丸颜色一模一样，而且它也圆滚滚的，于是取名鱼丸。  

鱼丸回家之后，我把它和原住民隔开房间住，准备第二天带去体检。但还没到第二天，我就发现了问题——鱼丸好像泌尿方面有问题：它在五分钟内进猫砂盆尿了六次，每次都只有一滴。  

次日周六，带鱼丸去医院。医生给它做完B超后面色凝重，告诉我鱼丸不知是先天尿道畸形还是受过外伤，排尿器官有大的伤口而且凝结得一塌糊涂，目前状况十分糟糕，几乎完全堵住尿不出来的状态，而且膀胱里满满的都是结石——再晚来两天，小家伙可能就因为无法排尿而肾衰竭。  

《猫侍》剧照

等猫长大一些，可以做尿道改造手术。但目前这么小，只能用简单而不根治的方法：包皮完全切除，保证勉强能排尿；然后保守治疗，吃药加处方粮先养着。  

交了一笔不算昂贵但足够让人心痛的手术费。执刀医生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士，他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手术服完全被汗湿透，他跟我讲：第一次给这么小的猫做这种手术，好辛苦哦！  

我捣蒜似的鞠躬感谢医生，问他得等猫长到多大，才能来做尿道改造的手术。医生沉默了一下，说，这只猫这个先天条件，顶多能活到半岁。况且，即便，真能养大，那尿道改造手术也不是听上去那么简单而美好——以后再说吧。  

我取了海量的药，心情沉重地提着我的鱼丸去买笼子。鱼丸身上有缝针，医生嘱咐它至少要在笼子里待6周。  

《宠爱》剧照

鱼丸虽然挨了刀、缝了针，但看上去开心多了，它可以尿了，尽管没别的猫那么顺畅。它的尿柱极细，别的猫半分钟尿完的一泡，它要尿两分钟。在笼子里的6周它可没闲着，不是在大吃大喝就是在给铲屎官制造工作量，再就是倒头呼呼大睡。回家时鱼丸2斤整，出笼时4斤还有余。去打猫三联的时候那个医生正好在，我把被毛厚实、肌肉结实的猫举给他看，他不敢相信（原话“我对那个小猫咪印象很深刻的，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奶猫，你不要骗我）。  

鱼丸在很多方面其实也是一个天使猫咪。晚上一关灯，它就不闹了，安静在我旁边趴下，抱着我的胳膊睡觉；吃饭不挑，各种猫粮来者不拒，换猫粮也不闹肚子；很爱喝水，每天不需要劝就主动吨吨吨；它的毛很硬很重，掉毛了都是掉在地上，不在空中飘，对鼻子十分友好；从不咬人，甚至从来没生过气猛摇尾巴——我朋友都说没见过脾气这么好的猫。  

但也足够让我头痛。  

《假如猫从世界上消失了》剧照

鱼丸需要常年吃处方粮。那些年处方粮不好买，旗舰店不售卖、个人店时常断货，价格还动不动涨到离谱；泌尿有问题，导致它时不时会尿在被子上、床单上、沙发垫子上、擦脚垫子上，我家有时一推开门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它大概每一年就发病一次，尿闭或尿血，只能匆匆带去医院挂水消炎、开大量的药回来安顿。在权衡了利弊之后，尿道改造手术果然最终并没有做。  

让人安慰的是，鱼丸平安活过了半岁。它体型颀长硕大，周身雪白，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只华丽的大白猫，但是叫声依然奶里奶气，而且很黏人，即便是再热的天，只要我在家，都要贴在我身上抱着。  

鱼丸第一次犯病尿血是个周五早上。那天我急着去上班还要和老板开会，只能先让它在家挨一天，晚上下了班再带它去医院，结果晚上进门时，地板上已经血迹斑斑，鱼丸看上去奄奄一息，吓得我抱起它就往医院冲。从此我不敢离开家超过一天，生怕万一它突然犯病，会得不到及时救治。  

过年假期我只回家五天。这五天内，要跪求本地的朋友天天上门照看，嘱咐朋友要密切观察猫的状态，过年期间医院不开门，万一猫不好，赶快从抽屉里拿可以临时顶一下的超强消炎药。好在朋友极其靠谱，鱼丸也很给面子——我不在家的日子，它从来没犯过病。  

《到了30岁还是处男，似乎会变成魔法师》剧照

养育鱼丸的八年半里，我每天都谨小慎微。每天都谨小慎微地观察猫砂里尿球的大小是否正常，每天都谨小慎微地注意猫的食欲和精神状态是否良好，每个月都谨小慎微地购买处方粮并判断是否是正品，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找深夜出门谨小慎微地丢掉某一床被尿透了、实在无法清洁的被褥。  

但它终究还是不行了。在最后的那天，我在家守着鱼丸。它当时已经基本没办法动弹，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只要我离开，就张嘴叫，要我抱着。我抱着它去晒太阳，抱着它把家里的花草都看了一遍，晚上抱着它用一贯的姿势睡觉。凌晨五点多的时候，我怀里的小家伙忽然猛地挣了几下，自此再也没了生息。

留了一根鱼丸的胡须，有一回登顶高山时，把那根胡须放在了那里，希望我的小猫能在这高山美景里做个悠哉的小神仙，有大把的山林可以奔跑玩耍。想它的时候我会去爬山，在那座山上时，我从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