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巨人》：沧桑而温暖的韧性书写｜中国童年专刊

原创 谈凤霞 文学报

沧桑而温暖的韧性书写

文 / 谈凤霞

书写“中国式童年”已然成为近些年儿童文学创作的一大趋向，在乡土童年表现领域中，苦难题材司空见惯，而张晓玲的长篇小说《隐形巨人》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主要得归功于作者发掘苦难的意义、人性的深度及其艺术表现的“火候”，坚硬中有湿润和柔软，沧桑中有热烈和温暖，渲染中有含蓄和克制，沉重中有轻灵和诗意。读这部小说，需要沉静之心，才能充分体会其深彻，品味其精湛。或者说，读这部作品的过程，也会让我们的心变得沉静，作品的气质会濡染读者的心境。

作者称“渴望通过刻画较为真实的人性来表达我自己对于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理解，并且寻找到某一条可以解决问题的出路”。为此，她给故事安设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大鱼镇”作为发生地，以十二岁的少女“我”即陈喜作为叙事者，来讲述家庭、乡镇和一群少年成长的故事。小说中的人物基本都不完美，甚至都会多多少少犯些大大小小的错误，且大多陷入各种各样的困境——从现实生活到内心深处。故事中的少年个个都有自己的光明与阴影：懂事与细腻的陈喜被内心对易勉之秘密的喜欢所捆绑而生出嫉妒，乐天而义气的陈欢被顽梗的天性所捆绑而一意孤行，勤奋向上的易勉之被不光彩的家事所捆绑而变得躲闪和偏执，美丽开朗的花小瑛也被隐秘的少女心事所捆绑而无意中伤害了友谊……种种困境让他们成为了一个个被缚的蚕蛹，一边在“作茧自缚”，一边也在寻求“破茧而出”。作者用悲悯之心写出了他们一次次的挣扎和震颤，写得朴素自然，读来令人心疼。小说中两位母亲形象同中有异，令人印象深刻：她们都承受着丧夫之痛，都心地善良，都为了抚养孩子而不辞辛苦、克勤克俭。

作者谈及小说的主题在构思和创作中发生了转变，她本来只想写“悔罪”的故事，而后来写成了“原谅”的故事，写完之后则发现这是一个有关“自由”的故事。她怜惜那些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和大人，她一心要做的事就是去“释放”他们，而她找到的其中一个微妙的解决之道是借助“隐形巨人”。

小说题为“隐形巨人”，无疑“隐形巨人”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尽管他只是陈喜心中的一个臆想，在书中也只是一个虚幻的“意象”，但却是人物灵魂的走向，也是小说主题的旨归。陈喜对于“隐形巨人”的认识过程就是她心灵的成长过程，她由起初的迷惑、忧惧，到之后的亲近与安心，她的心灵逐渐化茧成蝶。“隐形巨人”最初的出现，是年幼的陈喜在夜里去奔丧时恍惚感觉到的在田野上游荡的巨人，她对隐形巨人的印象来源于爸爸生前给她讲的故事：他因为偷了柿子而被隐形巨人跟踪，让他不得安宁，而躲避隐形巨人的方法是：“闭上眼睛，你就隐形了，他就看不见你了。”这无疑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逃避姿态。陈喜兄妹俩想要弄明白隐形巨人是否真实存在，“当我和陈欢具备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准备向爸爸索要这个奇怪的巨人存在的证据时，爸爸却去世了。爸爸没有了之后，那个一直跟随着他的巨人，是不是还在大鱼乡广袤的田野之上逡巡呢？有时候我很怕他存在，因为他那样巨大、神秘、严肃，可是有时候我又很希望他存在，因为他应该和我们一样，在身体里面的某一个部分，存留着有关我爸爸的记忆。哪怕只有一只柿子那么大的记忆。仿佛只要他存在着，爸爸也就还存在着。仿佛只要他存在，那么爸爸也只不过是和他一样，闭上眼睛，隐形了。”陈喜对于隐形巨人的感情复杂暧昧，在害怕中混合了她对去世的爸爸的怀念。她对隐形巨人的想象中因为糅合了高大如巨人的爸爸的影子，糅合了爸爸在世时对她的疼爱和她对他的依恋，她逐渐消除了对隐形巨人的惧怕。

小说结尾，在两家默然开始和解后，她在坟地里电线杆旁的一个“巨大的黑洞”中，看见了隐形巨人的存在，但他已经是“一团安静的、温暖的沉默”，而她听到的来自隐形巨人的嘱咐和之前爸爸告诉她的恰恰相反：“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你就能看见我了。”这个嘱咐其实来自于她内心拔节的声音，意味着她认识到不能再“逃避”，要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对过错的悔恨感、歉疚感和负罪感，并学会去原谅与和解。鼓起勇气的直面之时，就是宽恕之时，也就是破茧之时。作者用非常简洁而动情的文字如此表达：“我的眼前霎时一片明亮，那个巨大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呈现在那里。我闭着眼睛看着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忽然之间我明白，为什么隐形巨人会如此巨大，是因为我八岁之前，对于小小的我而言，他就是那样巨大的。他在我心里，永远定格在我八岁时须仰望的那个角度。那个时候，当他背起我，他是我的大地，当他俯就我，他是我的天空，当他抱住我，他是我的宇宙。一瞬间，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当陈喜真正懂得了“隐形巨人”所指向的与支撑、包容和自由有关的“大地”“天空”“宇宙”的意义时，久旱不雨的心灵终于得到浇灌，久困不愈的心灵也得以医治和释放。

作者以隐形巨人带来道德和灵魂的追索与拷问，也带来孤寂时的安慰，并赋予受困者解放的释然。“隐形巨人”的多次出现，构成了这部现实主义小说中一个“灵异”元素，但它并不形成魔幻情节，而是人物混沌不清、摸索出路的内心世界的真实映照。“隐形巨人”在故事发展中时断时续地出现，如飘渺而又湿润的云雾，缱绻在蜿蜒而峻峭的现实山岭之间，亦如一首触摸和抚慰灵魂的歌曲。这一神秘而耐人寻味的形象或意象的创设，是作者表达抽象而幽秘的心灵成长主题的神来之笔。

小说采用第一人称，有利于展开叙事者陈喜的个人内心，对苦难中灵魂所经受的熬炼和升华的刻画，铸造了一种深沉的诗意。诗意从来不是一种外在装饰性的轻飘与溢美，而是对苦难进行内在的沉淀、过滤和升华。小说的语言质朴干净而又意蕴丰满，许多细节刻画有雕塑感且饱含深情，人物的感情点到为止，不拖泥带水，给作品带来了清丽而又苍劲的诗意气质。迟子建把“苦难中的诗意”看作是“文学的王冠”，可以说，张晓玲在这部儿童小说《隐形巨人》中打造了这样一顶庄重而闪亮的“王冠”。我也非常赞同迟子建的另一个创作见解：“一个作家能否走到底，拼的不是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占有什么样的素材，而是精神世界的韧性、广度和深度。”儿童文学虽然主要面对的读者是儿童群体，但也同样需要作家们用“精神世界的韧性、广度和深度”去拓展孩子们的社会性成长，锻造其深阔而柔韧的精神世界。《隐形巨人》以其沧桑而温暖的对于生命韧性的质朴书写，达到了这样的一种高度！

原标题：《《隐形巨人》：沧桑而温暖的韧性书写｜中国童年专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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