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一万种人生
探寻成长规律”
18岁辍学后，四季和发小踌躇满志，约定顶峰相见。但到了北京，只能一头扎进社会底层，当保安，做服务员，跑销售，工地打工，睡在地下室的硬板床上，馒头蘸酱就是一顿饭。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一顿饭吃上四个菜。
2016年，他意外与脱口秀相遇，经过6年的努力，给妈妈在老家盖了一座60万的大房子，也成为了小自己21岁的妹妹的依靠。
四季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妹妹，“我多省一点，就能给她多留一点。”
以下是他的讲述：
讲述者｜四季
编辑｜梦野 糖果
辍学北漂，“顶峰”相见
我家在聊城农村，一直都很穷，穷到可以一直申请贫困生补助的那种程度。但我小时候有点叛逆，不知道是和谁较劲儿，死活不肯去申请。高二的时候，我自己做主退了学，决定出去打工。其实我学习挺好，但就是不想上了。读书上大学最后能有啥出息我不知道，但身边那些没读书去北漂的人，赚到的钱是实实在在的。
我父母当然不同意，我就各种跟他们吵架，觉得他们管不着我。那时候我心里对他们是有怨气的，觉得人家别人的爸妈都那么好，他们却没本事，啥都没给我落着。
我那几个发小也跟我一块儿辍了学，那时候真是踌躇满志啊，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成功指日可待。我们几个当时约定，各自努力，顶峰相见。后来，你当了保安，我当了服务员，一个比一个惨。
北漂之初，四季做过很长时间保安
那时候我一个月也就赚2000块钱，住保安宿舍，早上吃个煎饼，午饭和晚饭就煮包方便面随便加两个麻辣烫，能去南城香吃一顿盖饭就是改善生活了。那时候我觉得，可能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一顿饭吃上四个菜。
穷还不是最苦的。18岁一个人北漂，最先被碾碎的是自尊心，你得抗下别人因为你的职业，对于产生的不屑甚至是歧视。
当保安的时候，我经常得和外卖员斗智斗勇。这两个职业真是天敌，我要求他们严格按照出口、进口进出大门，他们想的是，管你那么多，我只想要快点送餐不被扣钱。两种底层职业就开始互咬，都觉得对方是看不起自己故意难为人。
很多业主对保安又是另一种态度，居高临下的，傲慢无礼的。有时候业主乱停车，我去制止，结果被人家劈头盖脸一顿骂人：“你一个臭保安，有什么资格跟我这样说话？”
搭时间、出体力、陪笑脸，但根本攒不上钱，自己吃喝都困难，更不要说补贴家里。每天就坐在那个透明的小亭子里，操纵栏杆起起落落，青春就在这种机械重复的日子里流逝了。
没有目标的四季曾经“懒又不自律”
那时候其实也算不上迷茫，因为你身边的人都这样活，随便找个出卖体力的工作混口饭吃，休息了就泡网吧、打游戏，懒且不自律，但也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挥霍生命。
我没什么兴趣爱好，从小到大，唯一让自己有点开心的事，就是把别人逗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喜欢模仿小品演员，每次表演起来有点像进入梦境一样，现实中的事儿全忘了。
但是逗笑别人算是我的梦想？能成为职业、能养家活口？我不知道。只是懵懵懂懂有一种感觉，觉得那真是件快活的事儿。
但是，我没学历，没经验，没想法，只能继续出卖体力赚钱，深一脚浅一脚在北京底层漂着。直到2016年，偶然走进了脱口秀的大门。
台上鲜花掌声，台下剩饭地下室
那天，我无意间在地铁站看到了宣传，说是有脱口秀专业培训。那时候，现在爆红的《脱口秀大会》还没开播，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明白，只是听着还挺有意思，逗人开心这件事我还挺愿意做的，就借钱参与了培训班。
第一次站上舞台更是件稀里糊涂的事情。有人跟我说方家胡同有开放麦，近距离接触观众，不限经验，也不要钱。我可能天生就有股虎劲儿，啥都不会，段子也是从网上随便凑的，站在台上噼里啪啦演了一通。
虽然内容差，但我肢体动作还行，效果可能要比那些在台上站桩的还好点。观众竟然也挺给面子没哄我下去。但鞠躬谢幕的时候，我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太烂了，太烂了。”
四季表演脱口秀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的主持人是有着“脱口秀天花板”之称的周奇墨，演员里还有曾在白宫登台演讲、被称为“中国脱口秀第一人”的黄西，但我当时根本不认识这些“大神”，也就没什么“班门弄斧”的羞耻感。只是觉得，有点尬，但挺有感觉，这事儿好像我真可以做下去。
脱口秀最大的一个好处，他给了人表达的机会。而且你用笑的方式表达，还不会惹人讨厌。
以前日子过得苦，我天天找以前的同学倾诉，直到有一天发现，他把我拉黑了，人家不想做我的垃圾桶了。但成为脱口秀演员后，我开始学习着，把生活中那些血和泪换一种方式表达出来，我讲保安住地下室，讲在鬼屋兼职遇到的各种奇葩事，讲北漂的不易。我的所有段子，都来自于我真实的经历。
我调侃自己，戏谑生活，时间长了自己也慢慢从那种委屈、抱怨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也越来越了解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很多缺点但也有点长处，父母没能给我太好的生活但也没饿着我。我承认自己内心有着深深的自卑，台上嘻嘻哈哈，台下与人交往经常是小心翼翼。只身一人闯入喜剧江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我也在进步。进入脱口秀行业后，我真的觉得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以前那些懒惰不自律的习惯都没了，一心只想把精力花在喜剧上，演脱口秀，演小品，尝试即兴。北漂以来，我做什么工作都不太长久，唯一脱口秀一做就是六年。这可以说是我最全力以赴的一件事。我觉得自己太幸运了，20多岁就找到了一辈子想做的事情。
但是，艰苦的生活依然没多大起色。台上和台下，喜剧和现实，每天穿梭于两者之间，一度让我感到煎熬。
四季在地下室住了6年
脱口秀的观众，大多数是大学生，大厂白领，赚着高薪，未来有无限可能。有一次第一排的观众都是开着跑车、带着女朋友来的，活得特开心。
我呢？刚开始的一年多里没有任何收入，有段时间只能白天搞喜剧，晚上当保安，连着一个月都没睡个整觉。后来实在熬不住辞了职，但还得求人家让我在宿舍再住一段时间。
每天看起来好像光鲜亮丽，在台上收获鲜花掌声，但灯光熄灭后，钻进地铁，睡得迷迷糊糊出站，回到南四环宋家庄。顺着一条小路往借住的宿舍走，连个路灯都没有，越走越黑，越走越偏僻。打开门后，地下二层，上下铺，硬板床。问问室友有没有剩饭剩馒头，蘸点酱，就是一顿饭。
夜里睡不着，我会去街上溜达。抽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王宝强演的“树先生”一样，伸着树枝般无处安放的双手，在街头游荡，不知道现在在哪，未来在哪。门口那家麦当劳，我去了不下一百回。深夜里没多少人，除了我，就是剧组的龙套、观众，以及过夜的流浪汉。
四季也曾怀疑过说脱口秀的意义
有时候我会突然问自己，我这是在干啥呢？逗别人笑？台下那些衣食无忧的观众需要我逗他笑吗？我在这儿逗，我的生活是为了啥？
我也很少跟身边的人说我想做喜剧，父母不理解，以前的同行同事可能觉得你是在痴人说梦。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是我们小区门口一个卖铁板烧的大哥。
他告诉我，就在我住的那片附近，出过好多名人，杨坤、旭日阳刚、李玉刚都和我一样在地下室住过。只要努力，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有时候我会觉得，台上的那几分钟是我最放松的时候。每次站在台上灯光亮起，我就可以把逼仄的住所、简陋的餐食、渺茫的前景先放在一边，只安心做一个给别人带去快乐的小天使。
笑是生活的麻药，不只是对于观众而言。它也是我的麻药。
花60万，给妈妈盖个大房子
受益于线上脱口秀的走红，2017年以后，线下脱口秀越来越受到大家的欢迎。我们这些在网络上可能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也拥有了更多表演机会。市场需要，再加上个人努力，2019年，在从事这个行业3年后，我决定成为一名全职脱口秀演员。
在不受疫情影响的情况下，有时候我一个月就会参加100场演出，周末一天可能就要演10来场。我身边有一些同行，尤其是比较年轻的一些演员，其实不太理解我的这种状态。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年纪轻轻，不把全部精力放在钻研创作、打磨技术上，追求更美好的未来和更远大的理想，而是只盯着眼前的这些活儿。
我确实是带着理想来到这个行业的，但我穷怕了，我和其他年轻人不一样，必须居安思危，因为我没有退路和后盾。
我对我的未来没有太多需求，但我有个比我小21岁的妹妹，我不能让她吃苦。
我妈怀我妹妹是个意外。她46岁那年，不知道怎么了肚子慢慢鼓了起来，以为只是胖就没在意。直到疼起来去医院检查才知道，已经怀孕6个月了。医生说，大龄产妇堕胎的风险比生育还要大，几经考虑，全家人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她出生那天我把她抱在怀里，看着一张皱皱巴巴的小丑脸，心里特别复杂。一方面，我父母都已年迈，妹妹同龄人的父母可能都是跟我年龄相当，我是她的哥哥，也相当于是父亲。我的父母生了孩子，其实是要我养。
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她就像上天送我的一份礼物，我抱着她，感觉自己被瞬间赋予了一种使命感。从那时候我就决定了，以后我妹要啥我给她买啥，别人有的我妹也都要有。
四季把妹妹的幸福看作自己的责任
我妹妹5个月大的时候，屁股上被叮了个包，很快就发起烧来。去医院输液又过敏，包越来越大，最后半个屁股都被拉开。小孩儿不能缝针，骨头都在外面露着。
我回去看她，真是心疼死了，那么小个孩子，每天得输两次液，最后头上都没地方下针了，只能换手上、脚上，手上、脚上针眼满了，再换到头上。
手术费要几万块，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钱有多重要。我可以对自己的生活质量没有太高要求，但我妹妹一天天在长大，以后要上学，要生活。我少花一点，就能给我妹妹多留一点。
从妹妹生病开始，我就更加努力赚钱，努力省钱。我拼了命演出，周末从中午12点工作到晚上12点是常态，来回换场地时间紧张，我就一整天都不吃饭。我从来都没跟家里说过这些事，报喜不报忧，没必要让他们担心。每次累到不行，就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爸妈都过上好生活，我妹能想买啥买上，就觉得还能再撑一撑。
后来，我花了60万，给我妈在家乡盖了个大房子。一般同乡盖二层房子也就是二三十万，但我想尽全力给家人最好的生活。
我每个月都会给家里钱，越给越多，家里的水费电费包括话费也都是我交的。刚开始花我的钱我妈还挺不好意思的，现在也慢慢习惯了。她可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在追求什么，但钱能让她不用再天天为我操心。
现在的四季每天吃的依然很节省
我自己其实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吃饭还是以前那样，米饭馒头蘸点鸡蛋酱就是一顿。不管刮风下雨，我都是骑着电动车上下班，有一次下暴雨，把我的电动车都泡坏了，但修一修，还是接着骑。
我唯一有两个坚持。一是我租房子一定要租高层。我住了6年地下室，我现在就想站在高层。另一个是，我买床垫一定要买那种特别特别软的，再也不想睡保安宿舍那种硬板床了。
一个人在北京，有时候也会觉得孤独。最近几年，我也不强求自己一定要出去玩，融入大家，我养了8只小猫，不工作的时候就呆在家里，往沙发上一趟，身边一圈都是小可爱。
四季和猫猫
我总爱让自己惨一点。在北京，我从来不打伞，下雨的时候永远把自己淋湿。我想让自己警醒，我还有很多责任需要承担，在这个城市，我还要努力更多。
本文为真实故事，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四季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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