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河水利工程：四川的红旗渠

□ 杨辉祥

邛崃的玉溪河源自西岭雪山，被称为四川红旗渠的玉溪河工程外界知道的不多。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邛崃人民奋战八年建成的玉溪河工程不仅是邛崃历史上影响深远的重大事件，也是当时四川最大的水利工程。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它全靠人力建成：靠人们的双肩、双手，靠背篼箢篼、钢钎锄头，靠人们的汗水和熊熊燃烧的激情甚至生命。

1978年玉溪河工程建成。从此，它灌溉润泽着邛崃的五面山区，滋润着近百万亩干涸的丘陵高台田地。因为玉溪河工程，有了水，邛崃山河改变了面貌，邛崃的经济也上了一个台阶。今天，玉溪河工程仍一如既往地发挥着它的引水灌溉功能，造福邛崃及相邻的一些地方，润泽桑梓;近年来，当地在对玉溪河工程进行修复完善的基础上，在生态及环境保护方面让它发挥着重大作用。习近平总书记说幸福是奋斗出来的。玉溪河工程就是靠人民艰苦奋斗出来的幸福渠。

列入成都市历史建筑保护名录的玉溪河工程夹关解放渡槽  （倪镝飞  摄）

历经沧桑的玉溪河引水隧洞出水口处的毛泽东语录 （王平玉  摄）

翡翠之河：

鱼戏河、玉溪河及玉玺河

夏日晴朗的清晨，邛崃城里人会看见西北方向一座巍峨的大山，白雪皑皑，顶部略平，像一个倒扣的银碗，邛崃的摄影人喜欢把它作为背景来拍摄风景。这座山，有很多名字，苗基岭、大雪塘、大雪峰、西岭雪山，它是成都市的最高峰，海拔5364米。

这座雪山孕育了数条河流，其中一条河流顺着西南走向的山势，弯弯曲曲地流淌，刚开始叫大川河，后来接纳了数条河流之后，因其水色如玉，又叫玉溪河。不过，有人说，它原来不叫玉溪河，因这条河清澈透底，人们看到很多鱼儿在水里嬉戏游玩，所以叫鱼戏河。还有人说，因为在这条河里有一块巨大的石块，上部分收缩如柄，状如一枚印章，老百姓传说，这是玉皇大帝掉的玉玺，于是这条河还叫玉玺河。

玉溪河在我的心中，是一条翡翠之河。我第一次看到玉溪河时，就被它的颜色所震撼：碧得令人窒息，绿得使人陶醉。我从芦山县龙门乡青龙关的高处望去，玉溪河就像一条碧玉的带子，飘动在深绿色的群山之中。千万年来，它从雪山奔来流入青衣江，汇入大渡河，最后注入长江归宗大海。

邛崃人对玉溪河非常熟悉，关系也非常密切。因为历史上它流过的很多地方，都曾经属于邛崃的行政管辖范围。从邛崃出西门有两条路（茶马古道）可以到达藏区，一条经高何镇翻镇西山，一条经油榨乡翻南宝山，但两条路都要通过或跨越玉溪河。

民国初年邛崃大旱，邛崃五面山一带水田干裂，秧苗干枯到可以点燃，人畜饮水困难。五面山南岳庙的陈氏两老表，为寻生路，只好来到火井当背夫，他们翻过镇西山到玉溪村，放下背子歇气，两老表走到河边，捧起玉溪河水喝了几口，望着满河清花亮色的水，不禁感慨地说，如果把这河水引到我们五面山就安逸了。

邛崃素有六山一水三分田的说法。山区和丘陵约占百分之六十。在这些地方，不能够像坝区都江堰灌区那样实现自流灌溉，人们只能靠冬水田和堰塘来囤积雨水，以解决农业生产和人畜饮水问题。但如果遇到降雨稀少的天旱年份，就会出现庄稼减收甚至绝收的灾情，严重影响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人们把这些囤积雨水的冬水田叫做靠天老爷吃饭的“望天田”。这些地方粮食产量很低，老百姓经常食不果腹，生活贫困，一直是邛崃经济落后的地区。过去在邛崃山区到处可看到层层叠叠、依山就势，弯弯曲曲地从山脚直到山顶的大片梯田，如一块块形状各异的镜子，水色天光，非常漂亮，这些就是靠天吃饭的冬水田。而这种望天田不但在邛崃，在临近的蒲江、名山、眉山也普遍存在。

毛泽东主席曾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要彻底改变这些丘陵高台地方的落后面貌，只有解决水的问题。流经邛崃的玉溪河水头高，水量丰富，引它入邛崃山区的一些地方就可以实现五面山等地的自流灌溉。千百年来，很多邛崃人走到玉溪河边都和那两位背夫一样，会产生引玉溪河水灌川西田地的想法，不过他们也知道这是空想，因为面对莽莽苍苍横亘在面前的镇西山，人的力量显得太渺小了。

立项：

高峡得建平湖

人们引玉溪河水的希望一直没有泯灭，而且越来越强烈。民国初年，有人利用测绘军事地图的机会，画了玉溪河引水工程的设想草图，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当时的四川省参议会也提出了玉溪河引水工程的设想，省水利局还派出了技术人员查勘，初步认为，玉溪河引水效益巨大，可以解决邛崃、蒲江、新津、名山4县的丘陵高台地区60万亩农田的灌溉问题。同年，邛崃人魏廷鹤提出开发玉溪河，为百姓造福的口号，动员邛崃人民捐粮捐款，但最后不了了之。1947年秋，当时的四川省资源委员会还派了美籍波兰人甘文基等人再次前往玉溪河进行查勘。这些努力，由于各种原因都没有结果。玉溪河水仍然如它千万年来一样，任由它如膏脂般宝贵的碧水哗啦啦地向西南流去，激起如雪的浪花，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新中国成立后的1950年，邛崃、大邑等地联名提交了《请拨款专修沟引玉玺（溪）河水以利邛（崃）大（邑）农田增产保丰收案》，当时川西行署水利局回复是“缓办”。到了1958年，为了尽快解决五面山的缺水问题，邛崃县委提出了“劈开镇西山，打通玉玺河，引水灌良田，重新安排邛崃山河的号召”， 玉溪河工程得以开工建设，但开工一段时间后，终因各种困难而停工。尔后，当时的邛崃县人民委员会向省政府提交了修建玉溪河引水工程的报告，要求省政府予以多方支持。随后，省水利厅回应并派出工程师对玉溪河进行了实地查勘。从此，玉溪河引水工程的落实进入了快车道，其间几年，工程技术人员多次现场勘察，反复对规划进行讨论。

直到1968年12月，水电部终于批复同意玉溪河引水工程立项上马，玉溪河工程作为四川省的地方工程项目可以动工兴建了。工程也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到了1973年，玉溪河工程被列入全国520项重点项目之一。邛崃人闻讯，奔走相告，邛崃人民千百年来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玉溪河引水工程虽然被批准建设并开工了。但其中遇到的困难之大，之多，之复杂，完全超出了当时人们的想象。玉溪河工程受益的地区有邛崃、蒲江、眉山地区和雅安地区。但因为邛崃是主要受益县，所以，邛崃承担了整个工程量的百分之五十点四，工程中最硬的骨头由邛崃来啃：它们是最难最重最险的玉溪河大坝、镇西山隧洞和太和干渠这三大工程。

现在的建设工地主要是大型的机械设备在工作，很少见到人员肩挑背磨，但四五十年前，由于历史条件限制，国家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大型的工程设备难以见到。只能靠人力，没有技术就学，就土法上马。当时的说法叫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面对重重困难，人们发出了“打通镇西山，累死也心甘”“修好玉溪河，结婚见公婆”“立下愚公移山志，定叫高峡出平湖”“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誓言。这些豪言壮语折射出当时修建玉溪河工程的艰巨和风险。

遂愿：

八年苦战终成大业

拦河大坝位于芦山县宝盛乡长征村金鸡峡下游500米处，坝高28米，坝长165米。河心有一块巨石像一枚印章，被人称为玉玺，它就是过去玉玺河名字来历的标志物。现在这块石头依然还在。

修大坝，先要截流。玉溪河截流，人们就采用了川西民间传统的土办法，用铁丝编成大笼，笼里塞大石头，然后将数条石笼捆在一起丢进河里。截流那天，由于几天大雨，河水由30个流量突涨到60多个流量。堤上人山人海，人们的心悬得很高，手心捏出了汗。在合龙口两边各摆着一个大笼，重量在万斤以上，用钢绳牵引绳捆绑。由五十人拉着。两边拉笼的齐声喊着“一、二、三！”——一个大笼子冲进河里，接着又是一声口哨，第二个大笼子下去，又是哗啦哗啦的巨响，龙口封住了！

奔腾的江水怒吼着，不情愿地被逼进导流大堰。慢慢地河底的石头露出了水面。十几个年轻小伙子跳了下去，堤上抛丢沙袋、草席、旧棉絮、竹席、旧衣服等一切可用的物品，用这些东西塞进笼子里成千上万的大洞小眼，用手足去踩堵，连战三天，终于完成了截流。千万年放荡不羁的玉溪河被邛崃人乖乖地驯服了。

玉溪河工程最艰苦最危险的是引水隧洞，它是硬骨头中的硬骨头。它要穿过镇西山。玉溪河工程隧洞进口在镇西山西麓，紧靠大坝左侧，出口在镇西山东麓，全长4836米，洞高4.1米，宽3.6米。它只有两个工作面，要通过三大断层带，裂隙水多，空气稀薄，瓦斯重。水从洞里四面八方向外喷涌，如瀑布、如水柱，半小时可以淹到洞的下部，形成长河。打风钻、放炮、砌边墙、出渣运输都很困难。那时,无防水装备,全靠人力去克服。风钻工只穿一条裤衩,赤膊上阵,水从头顶上冲下来,犹如在暴雨中，淋得人睁不开眼,只得几分钟换一次班,人员轮换休息,风钻不停,一个班往往要轮换多次，钻工们无一不是满身泥巴,个个都变成了泥人。

瓦斯对人们的威胁也很大。当三号支洞掘进1000多米时,人们闻到了一股臭味。人进去就呼吸困难,昏昏沉沉。刚开始,一个组还能坚持10分钟,后来只能坚持几分钟。有的人在洞内浑身有被捆绑的感觉,有的人一下班头就痛。后来发现这是瓦斯浓度过高，而鼓风机的风力又不足！怎么办？当时，民工们采用了喷水、换班等各种方法来降低危害，为了抢工期，甚至采用扇子扇、衣服甩的原始办法来降低瓦斯浓度。

隧洞经常发生塌方，民工们叫漏堂，时时刻刻威胁着他们的生命。一次为了加快工程进度，民工放炮后不到20分钟,尘烟未散就冲进洞里去运渣，几个人刚到碛头,后面落下了半间房子大的石头,灯光灭了、风筒停了,人关在里面，漆黑一团，死亡的恐惧在洞中弥漫……指挥部领导赶到现场组织抢救，于是“里应外合”，外面的人用铁锤拍打岩石三下，里边的人听到后也拍打三下。石头没掉了，就里外对挖，挖开一道缝隙，关在里面的人员总算全部救了出来。虽然刚刚经历生死险境，但是民工们并没有被吓倒。他们出来后，随后炸开挡在洞内的巨石,又回到洞里，继续工作。

隧洞工程建设是如此的艰难，以至于当地有人认为隧洞在预定的时间内不可能完成，甚至打赌，如果完成，他手板心煎鱼给民工吃。但是，隧洞的建设者们凭着一鼓作气的精神，苦干拼命干，终于在规定的时间内将隧洞贯通，创造出难以想象的奇迹。

引水的太和干渠也是工程浩大，施工难度极大。它就在太和半山腰的800米高程处，沿山造渠，渠道全长16公里，要经过21条山沟，22座山梁；要打通五个山洞，共长493.6米；暗涵36座，长2613米；薄壳渡槽4座，石拱渡槽一座共长306米。还有泄水、节制闸等大小建筑物共长5396.6米，明渠10601.37米。

邛崃县委决定采用大会战的办法，啃下这块硬骨头。工程估计要上17000个民工，县委要求各乡镇派出民工，根据乡的大小决定民工人数，大的乡400人，小的乡350人，并且自己配会计、出纳、卫生员，各人自带工具：铁锤、铁锹、锄头。以军事化组织形式进行管理，乡为营，村为连，生产队为排。经过宣传动员，各乡镇派出人数远远超过县委分配人数。三月五日开始，热情高涨、浩浩荡荡的劳动大军，斗志昂扬，唱着革命歌曲，排着队、扛着红旗、身背行李、带着工具，步行数十里，从全县各个乡镇向太和工地进发。沿途各乡镇敲锣打鼓，提供茶水，夹道迎送。

当时许多人放下行李就上工地，他们说，“太和山是红军打过仗的地方，我们要发扬红军精神，艰苦奋斗，干出一个样子。”很快就形成了万人大会战的高潮，白天太和山上人山人海，夜晚工地上灯火通明。太和干渠最大的难点是交通运输不便，水泥、沙子、钢材等材料离工地最远有八里路。每天，几百上千人在太和山上爬行搬运，背材料到工地，根本没有路，完全是手脚并用，爬着上山。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有些路是大坑小凼，穿上鞋子走不动，只能光脚套上大草绳行走。一次背100斤，每天走3-4次，河沙水泥用背筐背，钢材木材用人拖，千方百计弄上工地。民工们住的是四面透风的竹笆房，喝的用的是冬水田里含有牛尿牛粪味的泥浆水；劳动强度大，粮食不够吃；工程动工时缺少施工技术，就办培训班“红专学校”，甚至石匠也是现场培训。这叫边干边学，边学边干，干学结合。还居然培养出一批女石匠。

邛崃集全县之力建设玉溪河引水工程的壮举，也牵动了邛崃籍侨胞的心。玉溪河工程急需一台高精度的经纬仪，但国内难以买到。县农水局干部林居可找他在美国的叔父买了一台，1975年林老先生正好回国，就把它带回来了。林老先生还给邛崃县委写了一封信说：“我的侄儿林居可在县委的关怀下成长，这部经纬仪如工程需要就送给你们了。”

就这样，近3000个日日夜夜，成千上万的民工挥汗如雨，奋战在玉溪河工地上，镇西山上隆隆的炮声，钢钎的撞击声，人们的喘息声，抬石头的号子声，歌声和口号声，响彻云霄，组成了邛崃人民战天斗地的雄壮交响乐。

1978年，碧绿的玉溪河水终于按照人们的意志，改变了千万年来的流向。折向东南穿过镇西山隧洞，经过各条大小渠道，灌溉着五面山区，滋润着86万亩干涸的丘陵高台田地。正如玉溪河大坝上那副碑刻所说的，“玉溪河工程的建成，实现了人们水旱从人，福泽桑梓的愿望。”

玉溪河工程作为当时四川最大的水利工程，在当年的历史条件下，全是靠人力建成：靠人们的双肩、双手，靠背篼箢篼、钢钎锄头，靠人们的汗水和熊熊燃烧的激情，甚至生命。而其中的主要力量是农民，他们为玉溪河工程付出最多。邛崃人民付出巨大，奋战八年（从集中开工的1970年算起），共计投入2212.74万工日。每村投工4.4万工日。也就是说，邛崃县当时58万人，不分男女老幼，都为玉溪河贡献了38天的劳动，其中有些人还为玉溪河工程献出了生命。

邛崃人民人定胜天的精神和艰苦付出，终于驯服了曾经桀骜不驯的的河流。今天，玉溪河工程仍一如既往地发挥着它的引水灌溉功能，造福邛崃及相邻的一些地方，润泽桑梓。近年更是成立了玉溪河管理处，对原有工程进行了修复完善，让它在生态及环境保护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成为了一条名副其实的蜀西人工天河。

丰碑：

幸福是奋斗出来的

人们把玉溪河工程称为人工天河，比作四川的红旗渠。玉溪河工程从1968年批准上马，算起来，已经半个世纪了。为了写这篇文章，我查看了与玉溪河有关的很多资料和回忆录。我托乡镇领导帮忙，请一些当年玉溪河工程建设者来座谈，但很不好找，绝大多数已经离世，来的有几位是玉溪河工程的伤残人员，他们现在还在领取伤残医疗补助，当时他们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现在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他们向我讲述伤残的经历，同时也向我讲述当时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信念支撑的故事。那些回忆录和当事者的讲述，一次一次给我心灵以冲击和震撼。

玉溪河工程是邛崃历史上影响深远的重大事件，是邛崃历史上一座高耸入云的丰碑。玉溪河工程完工后，邛崃全部受益乡10个，部分受益乡10个，五面山从此实现水旱从人，靠天吃饭的局面成为过去，3万多亩冬水田改造为两季，提高了复种指数，小麦、油菜、水稻大幅度增产。以卧龙乡为例，通水前的1976年与通水后的1985年相比，小麦、油菜的种植面积、总产、单产都是成倍增加。因为有了水，邛崃的养鱼业也发展起来了。邛崃利用水能先后建成天车坡等六座电站，促进了县乡工业的发展。在修建玉溪河工程中建设的公路，也为当地经济提供了发展基础。玉溪河工程使邛崃山河改变了面貌，也使邛崃的经济上了一个台阶。

习近平总书记说幸福是奋斗出来的。玉溪河工程就是奋斗出来的。玉溪河工程除了建设一套引水渠系统，留给后代水旱从人的幸福生活这一座物质丰碑外，它还给邛崃人民留下了一座精神上的丰碑，这就是撸起袖子干，不怕牺牲，排除万难，艰苦奋斗的精神。在新时代实现中国梦的实践中，更需要把这种精神继承下来，发扬光大。

我多次经过太和干渠，渠边还立着一些太和干渠大会战留下来的红砂石纪念碑，它们很多已经破损或者爬满了苔藓，字迹开始模糊了。年复一年，寒来暑往，只有永远开不败的山花陪伴着它们，还有那身旁流过的碧绿的玉溪河水，轻轻地呼唤着它们，安慰着它们。虽然近50年了，但邛崃人民不会忘记玉溪河工程建设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不会忘记那些为玉溪河工程作出贡献，付出牺牲的建设者们。